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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2020年的最后一夜 | 别了,2020

王一鸣 直新闻 2021-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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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新冠疫情突如其来,贯穿始终。

这一年,累计8000多万人感染疫病,超过177万人的生命因此永远定格。

这一年,澳洲大火、东非蝗灾、中东暗杀,天灾人祸令人心痛;

这一年,特朗普“梦断白宫”、鲍里斯终于“脱欧”、马克龙为“恐袭”所累……

人们似乎每一天都在见证历史。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中国官方对全球发展趋势的战略判断。

百年大疫加速世界格局演变,国际秩序将会发生怎样深刻复杂的调整与变化?

中国如何应对?世界何去何从?2021年的信心和曙光又在哪里?

直新闻年终特辑,邀请数位学者、专家,从各自的视角出发,与读者诸君分享他们的感悟、思考、洞见。

我们以此与2020年挥手作别。


写在2020年的最后一夜


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在2016年就已经渐次远去,遗憾在于,我们足足花了四年时间,直至2020年才极不情愿地被迫确认这一点。


四年前的6月,英国人民公投决议脱欧,正式开启了本世纪第一场漫长而失败的民主试验。几乎同一时间,特朗普在大西洋彼岸接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在演讲中向着惶恐与错愕下的美国选民呐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制度,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我才能够拯救它!”


四年足够实现一个轮回。2020年结束前的最后1个月,英国与欧盟勉力达成贸易协定,再次回到1993年欧盟单一市场诞生前的旧时代。几乎同一时间,拜登在大西洋彼岸焦灼守候着来之不易的胜选,他否认自己的政府是“奥巴马3.0”。然而种种迹象表明,拜登注定会将美国带回新民主党团刚刚成立时的1988年,他的竞选口号或是“让美国再次无聊起来”。

犹记得年初,安倍晋三在新年致辞中满怀希冀地憧憬奥运盛会,他引用了1964年东京奥运会举重冠军三宅义信的感言,“人,正因为有梦,才会不断成长。无论何时,都要有一颗追梦的心。”3个月后,安倍向国际奥组委提议奥运延期;又过了半年,安倍宣布因健康原因辞去首相职位。

犹记得年初,在减产协议延期、苏莱曼尼暗杀等消息刺激下,WTI油价直直冲上65美元,3个月后,这一数字暴跌至历史性的-35美元,上上下下100美元的落差,北美油气公司应声大面积破产。这一年的国际金融市场信心透支、费拉不堪,美元稳步贬值、美股接连熔断,一度暴跌至2016年特朗普胜选当天的股价,将其整个任内的指数奇迹全盘抹平。时下美国金融市场风雨飘摇,国债与GDP比率已经飚升至二战峰值,美股则很可能正处于1929级别崩盘的历史前夜,拜登政府随便一个增税或者管制决定,就可以将特朗普任内的泡沫捅破。

没有人知道,在2021年,这一切会不会发生。


2020年,美国完成了一场至关重要的选举,民主党人粉饰的正义力量最终众望所归地结束了“特朗普乱政”。然而悲愤难平的特朗普选民犹在,为“特朗普主义”裹挟的共和党右翼犹在,被特朗普戳破的美国社会的分裂与伤痕犹在。拜登的问题在于,他太过孱弱、太过传统、他太老了,他的政策理念可以回溯至克林顿时代,精神信仰很可能还停留在汉弗莱时代,他在这场顺风顺水的选举中拿下的胜选优势并不足够,在国会和地方政治中收获的权力根基也不足够,民主党所汲汲寄望的蓝色浪潮在过往的十年里自始至终未能到来,反倒是自身的管党治党问题在这场脆弱的胜选中暴露无疑。

党内建制派在后克林顿时代三次压制了两位来自佛蒙特州的意见领袖霍华德·迪恩和伯尼·桑德斯,眼见当下两大派系话事人年近耄耋,党内青壮派却仍旧迟迟接不上青黄。奥卡西奥·科特兹在年初的党内初选时曾放言,“在任何其他国家,乔·拜登和我都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政党”,这个进步派“小分队”将自己称为下一个十年的左翼茶党,他们的捐款网站打着大大的口号——“让我们改变民主党!”


2021年,拜登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和人群、一个愈发分裂的政党和社会。当共和党人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向下拥抱民粹主义之时,民主党进步派正在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断拔高自身的政治哲学,拜登的历史使命是将自己横亘于这日臻撕裂的两端,尝试用传统价值和中间主义小心弥盖美国社会的伤痕。拜登最为伟大的优点在于,他身上始终拥有老派温和派议员的宽厚与包容,这使得他能够从最开始就敢于礼贤后让,打造出一个几乎全部由专业人士操盘的内阁,2021年白宫政治的稳定性因此大大增强。

然而,一个由“出类拔萃之辈”组成的政府未必会是一届“出类拔萃”的政府。如果总统本人无法担任意见领袖,文职人员的倨傲、官僚政治的繁冗、派系利益的角力最终可能令白宫失去方向,戴维·哈尔伯斯坦1973年的小说(编者注:《出类拔萃之辈》)已经完美地揭示了这一点。如今的民主党已经很难再被称为一个理念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党看到当年闪耀在史蒂文森、肯尼迪、麦戈文身上的政治激情。一届中规中矩、老成持重的政府并不是此刻躁动的美国选民所需要的。如果拜登最终没能成为新时代民主党人的里根,其结局很可能会沦为旧时代无人认领的卡特。

这一年,世界历经了一场影响深远的灾难。因由疫情的存在,2020年整个世界显得冰冷、孤独而愈发陌生。这场浩劫改变了人与人交流的方式、改变了全球化与开放社会,改变了我们自幼建立起关于“明天会更好”的历史主义信仰。及至这一年的年底,我们仍旧不敢乐观期许下一年会变得暖和起来。我们常常逼迫自己去想,这会不会仅仅只是我们在家中守候、向窗外张望的第一个年头?

2020年即将过去,我们在一个原本熟稔的和平年代恐慌、而后静默。我们足够幸运,生活在此刻这个星球上最为安全的国度。这一年的头半段,我们备受外部世界的指责和压制;后半年,我们为整个世界的防疫和复苏提供反哺。全球经济在2021年如何选择方向,很大程度上要看中国的新征程和“十四五”如何书写。

未来一年,疫情政治仍旧是这个世界最具决定性的变量。这是我们必须尽快熟悉、且亟需认真对待的新的政治样态,它直接冲击了后冷战时代从襁褓中诞生的全球化氛围,严重挑战了西方社会赖以生存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2001年9·11事件和2008年金融危机无法做到的事情,这场普适性的集体灾难可以做到。唯有瘟疫降临,我们才可发现,和平年代赋予我们的旧日温暖不过是一个脆弱的薄壳,一旦被冲破,国际政治会即刻从理性主义的温乡挣脱,重新堕入经典现实主义的冰冷渊薮。不同在于,这次站在终点线上的是摩根索的人性现实主义,而不是我们所熟识的沃尔兹的结构现实主义。在21世纪的第二个二十年,因由疫情政治的出现,国际政治的博弈逻辑正在发生一些远为深刻的属性变化,2021年是见证这一变化的绝对时刻,如果到明年年底一切还没有显著好转起来,未来我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将大为不同。

若干年后,我们或许会无比怀念2020年。它将世界引向了一个晦暗不明的时代,同时无可挽回地结束了一个令人心安的时代。

作者王一鸣系全球化智库特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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